文| 铅笔道 记者 韩正阳

►导语

2009年，麻省理工毕业的王博士回国，找到多年好友江楠。

“一起造火箭吧！”

“造呗。”

一腔热忱，两年时间，在新墨西哥州人烟罕至的荒漠里，王和江楠研制出第一支火箭。

“火箭最大的成本和瓶颈是发动机。”江楠解释道。为降低发动机的研制时间和成本，他和王开创性地使用电动机代替燃气发生器（液体火箭发动机的核心装置），将动辄上亿美元的火箭造价降至500万美元。一支火箭3个月内能够完成，并在一个月时间交工。可以发射到50km的近地高空。

2011年，火箭成型后，他们的兴奋没有持续太久。火箭制造在各国都是敏感事件，项目拿不到专利，没有投资，5年时间里，几乎无人问津。江楠辗转各地，奔走呼号，推销自己的火箭。在大多数人眼里，江楠的故事像发生在小说里。

“除了政府，我不知道国内还有谁在造火箭，家人都说我脑子被驴踢了。”江楠木着眼，前后足足讲了两个小时，桌上放着的柚子茶，滴水未沾。

“我想我的脑子确实被驴踢了。”江楠自嘲道。

注:  江楠已确认文中数据真实无误，铅笔道愿与他一起为内容真实性背书。

江楠特意要求，见面地点约在6号线上，他家住十里堡，乘地铁方便。比预约时间早10分钟到，江楠身着灰褐色西装，头发有些蓬乱。还未坐定，他便讲起创业经历，故事追溯到2004年。

那年，江楠和邻居王博士一同到美国读书。江在纽约城市学院学电控，王在麻省理工读燃料控制和喷射。学成后，江楠回国，经父母安排在航天科工集团工作。

与江楠境遇不同，好友王博士因发表一篇学术报告，引起军火商注意。这篇报告是关于如何在火箭中使用电动机代替燃气发生器。

“据我所知，俄罗斯RD180（火箭发动机）造价两千多万美元，而瑞士产的发电机至多20万。用电动机代替燃气发生器，生产电推火箭，成本将大大降低。”商机巨大，这家军火商资助王50万美元研究经费。

王博士没有忘记大洋彼岸的江楠，回国邀他一同造电推火箭。“他信誓旦旦跑来找我。我寻思在国内也当不了老总，你得上头有人啊。得嘞，一块干吧！”江楠是北京人，时不时会蹦出北京话。

◆为保护王博士隐私，马赛克强行遮眼。

2009年，王博士和江楠一块来到美国，注册亚轨道技术公司，在新墨西哥州成立工作室。“说白了，那时候就因为拆迁兜里有点钱了，觉得自己像千年不遇的王八似的，出来想露露脑袋。毕竟火箭是大家兴趣爱好所至。”江楠笑道。

在新墨西哥州一个平坦沙漠里，没有繁忙的交通线，人烟稀少。江楠和王博士开着租来的房车，后面缀一个拖斗，来此处研制火箭。

火箭由非标件构成，制作误差需控制在毫米以内。资方向其提供特殊的四余度数控机床，两人按着自己的想法制作元件。“实验中的设备、测试工具等都是军火商提供的。他们给的50万美金，基本算我们的生活费。”

电推火箭尚无先例，两人不断测试。在发动机推进剂的选择上，采用石蜡和液氧的组合。与航空煤油搭配液氧相比，前者单向功率减少80%以上，发动机只需输入20%液氧。“我们算了一下比冲，接近于液体火箭发动机，但制作难度降低，跟固体火箭发动机靠拢。” 

实验伴随着危险，甚至出现一些爆炸事故。爆炸事故是在固体石蜡脱落过程中产生的。所幸，发射测试采用无人远程电传，仅摔碎了几台高速摄影机，没有造成人员伤亡。

这也是研制中遇到的最大难题：无法准确用数学模型建立石蜡脱落的过程。“它属于非线性过程，我们无法在准确的温度下控制石蜡的脱落。”江楠补充道，“石蜡燃烧速度慢，推理降低，燃烧快会造成石蜡整体脱落。很危险。”

后来这一难题通过两种独特工艺解决（因涉及资方的保密协议，不作具体披露）。经过近两年研制，2011年底，100kg级的小型火箭研制成功，可以搭载人造地球卫星，发射到50km的近地高空。因为采用发电机和便宜的石蜡燃料，江楠预估这种火箭的成本在500万美元左右。

◆火箭点火

两人欲乘胜追击，研制大型火箭。但资助方此时选择了退出。“我们自己没法儿做，需要数亿美元的投入，这玩意儿太贵了。”江楠端坐着，从始至终，他的身体跟眼神一样，有些僵硬。但言语很轻松，听不出遗憾亦或无奈。

有了成品，两人开始想办法拿投资做推广。“当时在美国，见的投资人已经数不过来了。”

令二人沮丧的是，风投的钱并不好拿。“投资人希望看到财务数据，要求投资回报。但火箭会好卖吗？大概只有军火商会感兴趣吧。”江楠苦笑道。

这个时候他发现，之前资助他们的军火商，在新西兰成立一家火箭公司，同样制造电推火箭。“我们的实验室、设备，都是对方提供的。实验数据也会直接提供给对方。”江楠回忆着，“而且整个实验过程，对方都有人员跟进。”

此时江楠忽然明白了军火商为何中断资助。“对国外风投来讲，如果技术能想办法免费得到，他们绝不会去购买。”

但是火箭技术，很难注册专利。“因涉及军方，有国家保密专利，一般人注册不了。”而且，一旦威胁国家利益，个人基本投诉无门，甚至存在生命危险。

找投资的同时，江楠和王博士也搞点“副业”：接待华人旅游团。“主要是为了积累国内人脉。”

这一做法受施正荣（原尚德董事长）刺激。“早年他在墨尔本大学毕业，家境不好，凭借一个想法在国内拉到很多投资。我们是常青藤院校背景，北京还有房子，火箭这么高大上的项目，在国内肯定吃香。”

江楠很自信，而且这一做法收到效果。在拉斯维加斯接待旅游团时，江楠认识了来自大陆的官员，对方认为，火箭是高科技产品，可以作为招商引资的项目。

◆研制出的火箭一直闲置着

在美国发展无望，2012年秋天，江楠和王博士商量回国。

回国后，江楠打电话给口头承诺招商的官员，对方一直是停机状态。“打听后才知道，被公安局抓走了。”江楠有些无奈。

事情近乎戏剧性地发展着，江楠发现了另一番天地——亚轨道（距地球35～300公里高空的飞行轨道）飞艇。

2013年，在马来西亚的航空展上，由上海一家私企制造的亚轨道飞艇引起了江楠关注。他想到可以在亚轨道飞艇上发射火箭。

江楠把汽车比做火箭，来解释自己的想法。“以往汽车用内燃机。我们就像特斯拉，用发电机。但是发电机能带动汽车，却未必能带动卡车。”因为功率太小，火箭飞行高度不够，因此电推火箭需在高空中发射。

飞艇的最大面积可以达到100万立方米，半年时间便可建造完工，能够重复使用20次以内，造价2000多万人民币。“比起在大功率的火箭和波音飞机上发射，这个方案更经济实惠。而且飞艇那么大，可以作为广告位出租。”江楠和这家公司达成了合作。

2014年7月，科创局希望通过江楠的火箭发射卫星，是一个铅笔盒大小的东西，造价不超过1万人民币，用以进行遥感测试。接触后江楠发现，所谓“科创局”，不是国家的局部委，而是一些个人爱好者发起的组织。

“国内搞火箭的也没几个人，大家互相认识下也挺好的。”江楠告诉科创局的人员，“当然，有可能的话我把你们的卫星搭载上去，发射我也不能保证100%成功，东西说炸就炸了。”

由于100万资助迟迟不到账，发射火箭的事情最终不了了之。江楠通过飞艇上拉广告赞助的想法，也未能实现。

今年，江楠已经38岁，未婚，仍在四处为火箭的项目寻求投资。5年时间里，他找过多家投资机构、地方政府、军方、煤老板、大型企业，最终都石沉大海。

“王博士也被国内投资环境伤透了心了，他现在去了蓝色起源，混得还不错。”介绍起老朋友的近况，江楠脸上一丝得意。蓝色光源是由亚马逊创始人Jeffrey Preston创办的私人太空公司，该公司在去年先于Elon Musk的SpaceX，实现重复使用火箭安全着落。

江楠寻求的融资不是小数目，1亿美元起投。“Elon Musk能带来怎样的回报，我们就能。我们可以增加地方名气，进而招商引资，飞艇可以拉来广告赞助，开发旅游项目，火箭可以运载卫星。”聊起投资回报，江楠介绍道。

带着融资想法和投资人聊之前，大家本能以为这家公司在忽悠人。“聊完后，大家觉得我是疯子，是神经病。”江楠毫不避讳讲出他人对自己的另类看法。

也有投资人给他提出建议。启赋资本的投资副总监陈苏里告诉江楠，直接找城投，城投有一次投资数亿美元的资金实力。循着别人的建议，目前，江楠正和山东一些地方政府谈合作。

◆江楠期待火箭有一天能升空

“如果拿到投资，王博士还会回来吗？”记者问道。

“即使交违约金也肯定会回来啊，但他知道这事儿不太可能。”对于未来，江楠并未流露出太多期待，“良禽择木而栖嘛，他现在混得也挺好的。所以未来，一步步看吧。”

“再说，我在北京还有好几套房子，只要不可劲儿花，也能凑活过。”提到房子，江楠似乎又有了底气。

2004年，北京拆迁，江楠和邻居王小元分到几套房子。这是故事的起点，也成了江楠暂时的归宿。他说自己不会放弃火箭，目前正为影视和科考工作研制一些小型火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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